万生心语-在屏幕上 - 松散的联结

在屏幕上 | 松散的联结

原创 万千 万生心语 

2021-03-09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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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这一代伴随《星际迷航》(Star Trek)一起长大的人来说,当Skype或ooVoo这样的软件诞生,提供免费易得的计算机对计算机的视频和音频的沟通时,我们惊奇地发现科幻小说变成了科学事实。在《星际迷航》里,进取号星舰廊桥上的人物可以穿越深邃的太空,在宽屏幕监视器上进行高清晰度的面对面通话。任何视觉或听觉信号的扭曲都意味着灾难即将降临。不幸的是,像Skype、 ooVoo或Facetime这样的软件不是这么可靠。因计算机的质量、网速、流量、电源稳定程度的不同,以计算机为媒介的远程沟通软件提供的视频和音频质量可能存在巨大差异,甚至几秒前后的表现都会不同。使用者在适应这些变幻莫测的视频沟通工具的过程中都变成了专家:关闭视频来增加带宽以提升音频质量,回拨无数次,直到某次接通的效果更清晰,或重启计算机。对一位芝加哥的精神分析师Ruth来说,连接效果如此之差,只能中断一个跨国的心理治疗会谈:“我对我使用的设备非常生气—有时是对病人非常生气,病人对我非常生气,因为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在那个情形下[互联网的连接]非常之差,传输很微弱,因此抱持[环境]被弄得一团糟。我会对计算机怒气冲冲,我会跟她谈到技术问题—难道就别无选择—我们不能改良设备吗?而对她来说则完全都是心理层面的,都是有关我‘不理解她’而造成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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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只要还能理解对方说的话,治疗双方就会忍受微弱的互联网连接、不连贯的同步信号、回声、卡住的画面、信号传输延迟和真正的连接中断。因为我们建立联结的驱力如此之强,它带来的一个危险状况是这些打断被纳入,变成治疗会谈的结构背景,而它们所造成的影响没有得到承认和审视。对人—机互动的实地研究发现,参与研究者没有觉察到自己在使用这些通话设备时遇到的困难,他们调整了自己的行为来适应这些设备,而不是去修理它们。作为这些设备缺陷的代偿,他们发展出新的行为,而这些行为并不那么自然和自发(Olson  & Olson,2000)。当埃西格谈及治疗师在等效性方面对这样的中断视而不见时,这种觉察性的缺乏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与这些研究记录下来的忽视沟通中断并去适应它们的行为有关。

 

互联网的音频传输技术存在一个固有的延迟,或者说“等待时间”。一个信号要曲曲折折地经过无数节点,其传输需要的时间和距离,以及信号在此过程中经过的加工和处理,有时会对沟通的质量产生微妙而重要的影响。举一个例子,因为互联网声音传输的延迟,无法让身处不同地域的音乐家在网上进行实时协奏。即便声音的中断时间只有4~5毫秒,人类的耳朵也能精准地感知。任何超过500毫秒的延迟都会严重损害对话的语流(de Menil,2013;Olson & Olson,2000)。

 

施乐公司帕洛阿尔托研发中心(Xerox Palo Alto Research Center)的研究者Karen Ruhleder和BrigitteJordan (1999,2001)曾对借助技术媒介的远程沟通过程中的延迟造成的后果做过精彩的研究。这些后果是远程沟通的双方并没有明显感受到,却在把对话进行转录并进行微量分析(microanalysis)的过程中变得明显起来。沟通双方说的和听到的都不相同,却没有任何一方觉察这种差异。这两个研究者发现,因为延迟而造成沟通上的错位可能导致语义上严重的偏离。由延迟造成的沉默被错误地解读了;双方发出声音后,因为存在音频传输的延迟,导致双方同时在说话或者被错误地打断。对方什么时候会停下来、然后自己再讲话,对这方面的外显和内隐的精确预期,也就是双方轮流讲话的次序,被破坏了。在两个人同时在场、进行面对面交流的情况下,如果出现任何误解,两个人都能感觉到什么地方错了、必须被修复。而对于借助技术媒介的远程沟通来说,因为双方听到的对话是错位的,所以问题的原因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不明显的。参与的双方无法识别这个错位,因此他们无法实时地修复沟通中出现的误解。这导致双方在结束对话的时候被一种无法解释的不舒适感占据。这种“此时此刻(now moment)”的状态实际变成了一种“接近此时此刻”的状态(Stern  et al.,1998;Summersett,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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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的不完美是一个非常真实的问题。交流的中断,甚至可能已经中断了还没发现,对给病人提供远程咨询的人来说有重大含义。尽管面对面的咨询也可能遇到被打断或闯入的情况,但发生的可能性极小,甚至可以是拿来分析的素材。而很多使用技术媒介进行沟通的治疗师常常面对沟通中断、画面不清晰、音质极差等令人沮丧的情况。他们对此的玩笑话是“每次开场我都要问:‘你能看到我吗?你能听清我说话吗?’”

 

“我的病人正在哭着跟我讲述一段对她来说也许是最亲密的关系。突然网络连接中断了。我们俩都觉得互动中这样的打断以及失去连接带来的沮丧非常巨大,而且感觉很粗暴。当我们花了几分钟重新连上时,会谈已经回不到刚才被打断的地方了。在那个时刻原本无缝编织在会谈中的泪水已无处可寻。也许你会说,你们可以探讨这样的中断对她意味着什么,甚至可以分析更深层的意义,但这也无法真正修复中断造成的影响,尤其是这样的中断并不只发生一次。”

 

一个名叫Ajia的病人对我说:“技术带来的问题如此之大,以致我非常焦虑,总觉得什么东西要出错了。这样的状态让我无法流畅地进行沟通。”

 

失去连接影响了彼此在场的脆弱感受、“在一起”的感觉以及治疗双方共同的沉思浮想。“中断越多,在场感就越低,体验的质量就越差,在环境中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低。”Riva及其同事(2006,p.69)描述了在场感对生存的进化意义,这个意义指的是在场感作为对自我的一种反馈,可以让自我知道自己的活动状态。这些人—机交互的研究者提出,当我们的在场感发生变化时、当我们在世存在的体验发生变化时,这些信号告诉自我,我们需要寻找更有利的体验来克服这种中断。“当我们从事某种活动时,如果我们被迫终止活动意图,中断就发生了”(Riva et al.,2007,p.75)。如果一系列意图赋予了人类活动内在的连贯性和意义,那么打断“意图逐渐展开的过程”就会造成严重后果。Riva及其合著者的观点是,在场感的中断意味着一种生存威胁,让人不禁联想到鲍尔比对恐惧和寻找安全感的关注。Slade(2018)是这样描述鲍尔比的:

 

对鲍尔比来说,生存驱力是了解心理生活如何组织的关键,这种生存驱力不仅仅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用更时下的术语来说,我们的生理、神经结构的核心成分、唤醒系统、认知系统、对自己和他人的表征至少有一部分是根据生存本能来组织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特效药,用来治疗恐惧—对丧失、灭绝的恐惧,对心灵空虚的恐惧……(p.41)

 

Slade (2013)把对安全的寻求看成一种所有人都有的基本体验,而不仅仅属于那些经历过创伤的人。当一个孩子害怕自己的生存不保时,他会回到照看者身边,照看者则提供了一个安全基地来调节孩子的恐惧。当孩子感到足够安全时,他会去外面的世界,自由地探索和成长。未经调节的恐惧抑制了探索的活动,包括心理活动的发展和对他人的全面认识。引申开来,从临床的角度来看,治疗师必须承载自己的焦虑,为病人提供一个安全基地,从这个安全基地开始,病人最终可以感到能自由地冒险探索自己和他人。

 

如果治疗师无法足够好地始终如一地提供这样的安全基地,如果没有任何办法保证连接不中断,或无法进入最理想的状态,会发生什么呢?“正当我的病人讲述她的孤独、失去联结感的时候,互联网断了。”一个治疗师在回忆他如何与一个在非洲进行人道主义救援工作的病人工作时说:“她所在的地区非常偏远,当地的恶劣天气让我们的那次谈话无法继续。尽管我立即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给她,她在供电恢复之后也收到了邮件,但我还是感到受挫和无能为力。我无法跟她一起在场,抱持住那些感受,或者去理解那些感受。到了下一次治疗会谈时,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们再也回不到网络中断的那一刻。”

 

温尼科特是这样描述存在的连续性的:

 

“抱持的环境……其主要的功能是把冲击降低到最少,当这种冲击发生时,婴儿不得不做出反应,而这种反应导致了个人存在感的湮灭。在发展良好的条件下,婴儿会建立一种存在的连续感。”(Winnicott,1965,p.47)

 

当在场感被中断、联结被中断时,对很多病人来说无异于既往创伤的重现。寻找和发现对自我的感觉、找到一种身份认同,是心理治疗的目标,而达成这个目标必须有足够好的抱持性环境。但是在借助技术媒介的远程治疗沟通中,总是存在与母亲/治疗师的联结、足够好的环境发生“崩解(breakdown)”的可能性。而没有足够好的抱持,婴儿/病人就没有机会“成为自己”,只能被动应对各种冲击。温尼科特用湮灭(annihilation)来形容这种反应,是一种永远的坠落感(a feeling of falling forever),其结果是无法区分内在和外在、我和非我,实际上就是我们看到的,缺乏在场感(Winnicott,1965)。

 

显然,现有的技术水平限制了它的可靠性,我们需要对此产生的影响做进一步思考。提前帮助病人准备好面对这种不可靠,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它发生时带来的受挫感。探讨信号传输中断或糟糕的连接质量对移情和反移情的重要意义也会有帮助。但是必须考虑重复发生的冲击,不论是大是小,以及其累积起来的对治疗的影响。在咨询室里,当两个人同时在场时,我们倾尽全力来保证沟通的连续性,并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治疗得以发生。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都不是问题,因此当我们没有做到这一点时,就变成了一个难得的、可以带来很多成果的讨论契机。在传统的咨询室里,我们是有能力做“足够好的母亲”的。但是就目前的技术发展水平来说,不论我们使用多么先进的设备、多么快的网络,都有可能出现连接不稳定的情况,这不是我们治疗师能控制的。当治疗师没能提供一个安全基地时,治疗师和病人都会感到受挫、失望和沮丧。

 

本文节选自《网络上的咨访关系:对远程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的探索》

授权发表,感谢万千心理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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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时间:2021-03-30 17:47